第四章 惊云纷纷掠短篷(四)(2 / 2)
苏轼随即依言换了朝服,手持笏板出去见京城来使。在他身后,祖无颇一众官吏左右排开。
可等到苏轼一众站在面前之后,皇甫僎却不开口,如鹰如狼的眼神扫视着湖州上下官员,像是在搜寻着什么。而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御史台台卒,也同样默不作声。如此作态很是奇怪,让每一个在场的湖州官吏的心中,都越发的不安起来。
苏轼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。虽说得了弟弟苏辙的通报,但苏辙本来就是听了王诜的急报,加上王诜和苏辙都不敢留下文字,只让人传话,中间经过一番周转,早就面目全非。加之几千里匆匆赶来送信,任谁只会往重里去想。
其中一名台卒手上,攥着一根尺许长,如同棍状的东西,外面用青色的锦缎打着包裹。可能是写着诏命或是牒文的卷轴,但那样的形制,也可能是匕首——不少人心中都有了同样的猜测,该不会是赐给苏轼自裁用的吧?
苏轼脸色灰败,持笏的双手都在颤着:“苏轼自来疏于口舌笔墨,着恼朝廷甚多,今日必是赐死,死固不敢辞,乞归于家人诀别。”
后面的祖无颇心神一松,他看不见苏轼的脸色,只道苏轼心神终究还是恢复了清明。
不先把皇甫僎的底细探听明白,说不准就是曹利用被杨怀敏迫死的结果。这么放低姿态的一问,皇甫僎怎么都该回答了。
皇甫僎也的确不好再装哑巴,简短的回答道:“不至如此。”
终于让皇甫僎开了口,下面就该追问到底是什么罪名,准备如何处置了。可祖无颇几乎将苏轼的后背用视线烧个洞出来,也不见他的上司再问上一句。
祖无颇忍不住了,出头道:“大博奉命出京,必有被受文字!”
皇甫僎眼神一下又尖锐起来。
这句话分明是警告!湖州通判用本官官阶,而不是监察御史里行的差遣称呼他皇甫僎,分明是在警告,在场的知州、通判,品阶皆在他之上,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低品官员。
上下打量了祖无颇好一阵,皇甫僎语气阴森的缓缓问道:“君乃何人?”
祖无颇只当是同僚间的通名,拱手行了个礼:“通判祖无颇,如今权摄州职。”
皇甫僎又盯了祖无颇两眼,探手向后一招,台卒心领神会的将青绸包裹递给了他。
青色的丝绢一层层的打开,露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,不是匕首,也不是绫纸做底的诏书,素色的纸背仅仅是普通的牒文。而内容更是让人放下心来,只是寻常的追摄行遣而已,不过是以苏轼以诗文讪谤朝廷,提他入京审问罢了。尽管性质依然严重,但总算比赐死什么的要好得多。
苏轼浑浑噩噩的低头领罪,当场脱了衣冠。
苏轼认了罪,湖州便以祖无颇为首。暂摄州事的差事眼见着要做上好几个月,暗叹了一声,祖无颇上前对皇甫僎道,“御史远来辛苦,在下这就命人安排食宿,权且少待。”
“不必劳烦。”皇甫僎冷然说着,一个眼色过去,两名台卒就抖开一条素练,将苏轼的双手给绑了起来。
庭中一片哗然,祖无颇也惊问道:“这……这是为何?”
“身负上命,岂敢耽搁片刻?皇甫僎这就要回京复命。”
皇甫僎转身就走,两名台卒用力扯了一把手上的素练,苏轼被拉了一个踉跄,跌跌撞撞的跟着去了。
内院的屏门中开,在里面听消息的苏轼妻儿跑了出来,哭喊着要跟上去。
苏轼的续弦王闰之抱着小儿子苏过,长子苏迈、次子苏迨同追在后面,滕妾仆婢一起涌了出来。苏家的侍妾以美貌著称,向来为同列所钦慕,但现在也没有人去多看她们两眼。皆是望着苏轼踉跄远去的背影,陷入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情绪之中。
王巩也跟着王家的人,脸色惨白,整个人都是呆滞的。苏轼因诗文出了事,跟他相唱和的朋友恐怕也讨不了好去。
此时消息已经传到了外面。
苏轼喜欢游宴,带着妓女和乐班,湖州境内的风景名胜处处都有了他的足迹。一听说苏学士要设宴作诗,有空的都跟过去的凑趣。
几个月下来,苏轼的名气在湖州大得没边,诗词一首接一首,城中百姓也都喜欢听苏学士的新词。这时知道苏学士被朝廷捉了去问罪,一时都赶了过来,却没人敢挡着皇甫僎的路,只能目送苏轼被一步步的拉向城外,许多人都眼中含泪。
在一片混乱中,只有祖无颇还保持着清明,先一步拦着苏家的人。
“得派人跟着直史。”祖无颇提醒道,眼睛看着苏轼的长子苏迈。
苏迈立刻就领会了祖无颇的用意,回身就对王闰之辞行,“娘,孩儿跟着父亲大人在旁随侍,必不叫大人有失。”
王闰之擦着眼泪,匆匆忙忙的点了两个平日里惯得用的仆人,“你们跟着老爷和大郎,好生服侍。”又忙叫人回去收拾衣物和银钱,要让苏迈带着。
苏家上下忙忙乱乱一阵,当苏迈带着人跟上去时,苏轼已经被绑着双手拖到了官船上。皇甫僎竟然当真是一点不肯耽搁,当天就要往京城去。
跟在后面,见着御史台台卒拉一太守如驱犬鸡,祖无颇不寒而栗,而皇甫僎最后投过来的深深一瞥更是让他心底发冷——
这件案子小不了,可别把自家栽进去。